愚园路东起静安寺,西迄中山公园,全长2775米,跨上海的静安和长宁两区,其中长宁区内的路段长度1557米,长于市区绝大部分小马路,且这条外国人辟筑的道路最初即以中文命名,在当时亦数少见。
近代上海开埠后,城区建设自外滩商贸金融区肇始,核心城区沿今南京东路中央商业区扩展,再越界接今南京西路、愚园路文娱居住区绵延,渐成一条自西向东的发展轴线。
愚园路发端于越界筑路这种独特的历史现象,跻身上海城市空间演进主线,在诞生至今一个多世纪的时光中,烟火承续,名人辈出,焕发着不竭的活力。路两侧洋楼错落,弄堂毗连,各色建筑骈集如百花之谷,缤纷拾趣而幽然不争,是上海马赛克式街区建筑风貌的鲜活样本。
沈孟晴《越界筑路与近代上海城市变迁(1862—1925)》描述了愚园路辟筑过程。
1912年,工部局趁上海政局动荡,开始填筑沪西涌泉、田鸡、柴长三浜,并将涌泉浜命名为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田鸡浜命名为愚园路、柴长浜命名为辩立物生路(Great Western Road,即大西路,今延安西路);之后又相继越界筑成施高塔路(今山阴路)、槟榔路(今安远路)、星加坡路(今余姚路)、狄思威路(今溧阳路)。
1913年,北洋政府特派江苏交涉员陈贻范于3月27日、5月6日两次照会薛福德,抗议工部局填塞姚家浜继续修筑愚园路至曹家渡,工部局暂停此路工程;10月,工部局又填浜筑路如故;10月11日,新任特派江苏交涉员张煜全照会薛福德,再次要求阻止此项工程,薛福德复照拒绝,愚园路最终越界筑成。
这条在激烈争议中强行辟筑出的愚园路,在开发建设的规划管控上远比租界内部宽松,工部局在划定地块后,除对建筑高度和公共设施作简要规定外江南电竞首页平台,其它不加干涉,放手让各家购地者自行安排;相对低廉的地价又使得开发者可将预算的更大份额用于设计建造,受到彼时华洋富商青睐。
随着中外各界投资者纷至沓来,众多形态各异的高档住宅和文娱场所如雨后春笋,竞相破土而出,以下略举其中一部分。
1911年,洛克菲勒家族预选址今愚园路一带土地,委托美国芝加哥学派著名建筑师路易·沙利文设计住宅。1913年住宅竣工,位于今愚园路753号,属新古典主义宅邸风格。不过,洛克菲勒家族成员并没有入住,此楼最初用于美国商人们的私人会所。
1914年,上海公共娱乐场基金会向公共租界工部局建议,购买兆丰花园一带土地,建成花园;同年3月20日,在原有树木和绿地的基础上进行改建,易名为极司非尔公园,亦称兆丰公园(今中山公园)。
公园位于愚园路西端,前身之兆丰花园由英国人霍锦士 (James Hogg)和霍海士 (Hayes Hogg)兄弟的霍格兄弟公司(别名兆丰洋行)早年在沪西购地建造。公园的布局主要采用了英国乡村景观风格,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陆续加建的露天音乐台、大理石亭、日本山水式假山造景等都完好留存至今。
1920年在今愚园路699号建成一座假三层北欧风格花园住宅,建筑面积1570平方米,花园面积达4900平方米,近代中国机械制造业的著名企业家严庆祥在1940年购入此宅,更名为严家花园。
1925年,南京路上两大由华人创办的百货公司先施永安,合资在亨昌里(今愚园路1376弄)兴建三层新式石库门住宅,分列五排,共25幢,南北两弄口各有过街楼一间,分别通向愚园路和长宁路。
1925至1930年期间,美商中国营业公司、中央信托局和一些富商分别投资开发建设岐山村(今愚园路1032弄)。这是一处现代简约风格的新式里弄,建筑墙面有清水砖墙和水泥拉毛两种,室内布置考究设施齐全,洋松打蜡地板,壁炉、卫生洁具皆有。
1928年,西园大厦(又名西园公寓,今愚园路1396弄内)建成,属英式近代公寓建筑。大厦及其附属建筑面积约2384平方米,建筑结构坚固考究,楼内有电梯和疏散回旋式扶梯,钢窗、柳安地板、壁炉、水汀、大小卫生俱全。大楼二至九层为16套独立居室套房,每层东西两部各有两套,室内设大客厅、起居室和寝室,每套建筑面积约118平方米。车房、储藏室和佣工卧室建于底层。楼前的大花园面积为大厦占地的两倍,环境舒适。
1930年,浙江兴业银行在愚园新村(今愚园路750弄)购地建造了29幢假四层联立式洋房,总建筑面积约3190平方米,均有煤气、卫生设备。
1930年,一幢西班牙式独立别墅在今愚园路1015号建成,金城银行和太平人寿保险的创始人周作民曾在此居住,抗日名将杜聿明、民革中央主席李济深也曾在此居住。
1933年,百乐门舞厅(今愚园路218号)开张,由著名华人建筑师杨锡镠设计,装饰艺术派风格,当时号称东方第一乐府。百乐门舞厅的开张,吸引了更多置业者和开发商进入愚园路。
1934年,王伯群在沪的私人宅邸建成,今为愚园路1136弄31号。建筑外型为哥特式城堡风格,客厅采用东方传统艺术装饰,梁柱平顶,施以彩绘,配以壁画,地坪采用柚木镶嵌成芦席纹图案。起居室则用西班牙古典装饰。花园占地达10亩,小桥流水,花木扶疏,给人恬静闲适之感。整个住宅坐落于宽敞的弄堂深处,巨大的铁门将其与喧嚣的市井隔绝,豪华气派又颇显神秘。
1936年,涌泉坊(今愚园路395弄)建成,整体西班牙花园风格,有多种房型。其中最精彩的是陈楚湘住宅,一栋带有小型中式园林的西班牙风格府邸,内部陈设也兼有中西两种。
特殊的发端下,密集杂糅的环境中,愚园路的百年时光犹如一渠活水,流淌着变奏的旋律。
1927年10月,苦于《向导》被停刊的人来到亨昌里48号,即今日愚园路1376弄34号。他们决意新办一份中央机关杂志《布尔塞维克》,由瞿秋白、罗亦农、邓中夏、王若飞、郑超麟等人组成编委会。彼时,中央宣传部的办公地也设立于此,陈独秀、罗亦农等也在此住过,常来编辑部的有周恩来、王若飞、罗亦农、谢觉哉、罗绮园等人。
《布》刊从1927年10月24日创刊至1932年7月1日出版最后一期,在四年九个月的时间里共出版五卷52期,其中在亨昌里的一年四个月中出版了31期,占总数的一半以上。1984年5月,《布》刊编辑部旧址被列为第三批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经四年多筹备,1988年10月24日,即杂志创刊纪念日,这幢小楼以长宁区革命文物陈列馆的新面貌对外开放。
同年,新西兰员、著名作家路易·艾黎(Rewi Alley)抵沪,在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消防处任职,1932年起居住在瑞兴坊(今愚园路1315弄)4号。1933年,艾黎加入上海第一个国际性马克思主义学习小组,结识了马海德、史沫特莱、艾德加·斯诺、宋庆龄等著名人士和潘汉年、冯雪峰等党员,与中国建立了联系。在他的掩护下,该寓所成为地下党员的见面地点和避难所,并建立秘密电台。抗战期间,艾黎和朋友们积极开展工业合作社活动,组织生产自救,支援抗日战争,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在延安曾3次会见艾黎,对他的工作深表赞赏。1989年,上海市人民政府为路易·艾黎在沪寓所举行了勒石纪念仪式。1992年6月,愚园路1315弄4号被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列为市级纪念地。
1946年5月,农工的前身中华民族解放行动委员会由重庆迁沪,中央机关即设在联安坊11号(今愚园路1352弄内);次年2月,农工上海市党部和市党部机关设在此处,农工执行主席章伯钧也居住在此。1948年,为掩护在沪人和进步民主人士,锦江饭店创始人董竹君女士筹款购进新华村(今愚园路1320弄)1号花园洋房,兼做地下党员们的会面地点。20世纪70年代以前,愚园路1396弄内的西园公寓(今西园大厦)是沪西地区最高的建筑物,新中国成立初期是沪西地区人民防空的制高点,在顶层装有警报器和高射机关炮,用以还击敌机侵扰。
愚园路堪称一条文学中的马路,在此区域居住或将此作为书写空间的作家,近代的有周瘦鹃、林语堂、茅盾、庐隐、张爱玲、施蛰存等,当代的有王安忆、金宇澄、小白等。《长恨歌》《繁花》《封锁》等与愚园路相关的小说屡获茅盾文学奖和鲁迅文学奖。
中国现代派文学开山大师施蛰存先生曾长期居住于岐山村(今愚园路1032弄)。他祖籍杭州,清末生于松江,大学时师从瞿秋白、田汉,同学中有丁玲、王剑虹等进步人士,后被誉为中国新感觉派意识派和心理分析小说的鼻祖;他和杜衡及诗人戴望舒被文艺评论家赵景深称为文坛三剑客,为此曾在上海轰动一时。
晚年远在美国的张爱玲还对愚园路念念不忘,在随笔《谈吃与画饼充饥》中写道:离我学校不远,兆丰公园(今中山公园)对过有一家俄国面包店老大昌( Tch-akalian) 。可见其对愚园路的记念之深。
有学者采样分析了林语堂、张爱玲、王安忆、金宇澄、小白等作家的相关文本,呈现出作为独特文学场域的愚园路。
如林语堂在《生活的艺术》中,曾真实地描写过某天清晨他在愚园路寓所醒来时所领悟到的各种声音;又如金宇澄在《繁花》中,将陶陶的一次暧昧私会安排在靠近中山公园的愚园路幽谷餐馆夜饭及在长宁电影院二楼咖啡吧夜饮,还通过嵌入当时的长宁电影院失火的新闻,增进角色之间的戏剧化效果。
从近代上海走来的愚园路,繁华而不喧嚣,沿街小店密集,服务齐全,居家气烟火气在弄堂口氤氲,几乎覆盖着衣食住行生老病死的所有环节。
卢汉超认为: 对于上海人而言,与日常生活最息息相关的是在步行可至的街区内那些微小却又充满生机的商业和活动,而不是以外滩和南京路为代表的那种令人目眩的生活。
在移动互联网时代,愚园路的这种日常活力在UGC(用户创造内容)情景中延续。长宁区在2015年启动实施的愚园路更新改造中采用流量驱动策略,探索当代城市空间再生产的新模式。
相关研究显示:愚园路采取渐进式更新方式,从2015年至今,沿线更新预备项目按照协商成熟度,分时分步更新改造和开张运营,使街道受关注度逐年提升。一揽子更新改造行动唤醒了街道的新一轮活力,逐渐成为上海流量明星街道,吸引了不同年龄段人群对愚园路人文历史环境、生活休闲方式及线下交往活动的关注。
以抖音短视频平台数据为参照,2021年1月以愚园路为检索的视频单月播放次数为122万次,而2021年12月,该检索下的视频单月播放总量则上涨至283万次。2018年第一届愚园路国际钢琴节举办时,参与人数为两千余人,2019年第二届时增至八千余人,到2020年第三届时则达到万余人。
剧增的线上流量不仅直接带动了线下流量的持续上涨,还间接推动街区业态演化。
在艺术愚园定位和跨界生活美学体验街区目标下,愚园路的此轮更新改造注重将数字空间中的内容传播作为核心驱动力,导入富于内容产能的原创首店、国潮首店及线下首店。这些流量首店入驻风格多元的街区历史建筑,与传统商铺及日常生活小店一起,构成愚园路新的独特业态,近年来新一代互联网技术迭代,又赋予数字愚园路更多创新可能。
作为近现代城市典型的上海,正致力于创造数字时代的标杆,或许愚园路将再次以某种特殊的发端,蹚出率先越入数界的新路。
近代时期的上海城区,因其特殊的发端,没有形成如北京、广州、巴黎、华盛顿那样鲜明的城市中轴线。虽然一江一河作为自然水体在发挥城市空间骨架的作用,但对于黄浦江以西、苏州河以南的老城区,在面临整体性城市更新的历史时期,梳理城市空间轴线仍是客观规律的需要。
南京东路—南京西路—愚园路一线(下简称南京路—愚园路),东起外滩,西迄中山公园,是一条基于典型历史文脉和业态梯度分布的潜在轴线,并与世纪大道主轴线隔江相贯。
在近代上海地区早期城市空间扩张的过程中,南京路作为最初辟筑的近代市政道路之一,是撬动上海城市化雪球的重要杠杆。至20世纪20年代,上海市区土地价格级差的空间分布中,南京路是最长的那条地价山脊线,有力地鼓动城区空间从外滩向西扩张。
同时期上海的市政公交电车路网中,最深入沪西的线路也是经过南京路静安寺沿愚园路抵达中山公园,其20路编号沿用至今;1932年,位于愚园路与南京路交接区域的百乐门舞厅开业,进一步为愚园路引流,南京路—愚园路一线作为一个整体,已在城市总体尺度上,明显呈现出空间发展轴线的特征。
但由于当时上海独特的城市治理格局,未能形成足够的规划管控力量去进一步彰显这条已经初具雏形的空间轴线,直观地表现在路幅较窄,道路线形较为弯曲,南京西路与愚园路也未直接相连。
而之后的时代变迁却又机缘巧合地,不断在这条潜在的长轴线上叠加不同时期的上海城市特色意象元素,如近代革命斗争时期的诸多重大事件重要机构所在地,上海早期工商业发展期诸多优秀历史建筑落成,新中国成立后上海首座大型会展建筑落成,改革开放后南京西路商圈超高层建筑群崛起,地铁2号线途经,民航城市航站楼和静安寺下沉广场等城市设计创新试点、南京东路步行街开街和更新,直至最近的愚园路长宁段整体城市更新模式探索等,这条城市动脉持续着城市空间演进的韵律。
梳理南京路—愚园路大轴线既是对城市空间再生产规律的把握,也是当前进一步凸显上海城市空间特色的探索。这条轴线在功能和形态上既不同于传统都城中轴线的权力表达,也有别于一般新城开发的招商导向机制,而更适合在都市文旅产业创新的角度,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去谋划上海一江一河之后的一轴。江南电竞手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