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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玉朋，山东肥城人，南京大学历史学博士，聊城大学运河学研究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明清运河史、区域社会史。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子课题、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项目、江苏省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等厅级以上项目多项。在《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兰州学刊》《城市史研究》等学术期刊发表论文20余篇；出版《清代山东运河河工经费研究》《明清山东运河区域社会生态变迁》等学术专著3部；参与《中国运河志》《京杭大运河山东段志》《中国大运河蓝皮书》《南京通史》等集体项目多项；曾获聊城大学光岳英才第二层次支持计划、聊城市羡林学者培育计划等荣誉。

　　摘要：会通河的开通剧烈地改变了鲁西地区的水文环境，并引发严峻的水涝问题。会通河南段的水事纠纷往往与保漕济运之国策相纠缠，加剧了纠纷的复杂性。开河泄水涉及上下游各州县间的复杂利益关系。实权官员居中调解是化解上下游矛盾以及开展疏河泄水工作的关键因素。在没有国家权力介入的情况下，地方州县开展挑河泄水的难度极大。由于保漕济运的国策以及各州县间复杂利益纠葛，导致地方排涝泄水工作的开展面临各种困境，进而加剧了本区域生态环境的恶化。 关键词：清代；会通河；水涝；水利纠纷

　　历经元、明两朝的多次改道完善，贯穿鲁西地区的会通河河道至清代基本定型。为确保这条人工运河的水量充足，历代政府引汶、泗、卫等自然河道以及周边泉源入运，将沿运湖泊辟为水柜蓄水，并实行严密的闸坝启闭制度。会通河剧烈地改变了鲁西地区的水文环境，引发了自然、社会等方面的连锁反应。本文在前人研究基础上，聚焦于以清代济宁直隶州为中心的会通河南段区域水涝及水事纠纷问题，为深化运河区域史、生态环境史研究略尽绵薄。

　　本区西面是古黄河冲击扇前沿，东面是鲁中山地丘陵，乃两个相向倾斜面的交接地带。自西来的济、菏、汴诸水和自东来的汶、泗、沂汇注于此，明清时期演变为北五湖和南四湖。本区域水量丰富，会通河开通后，沿运的自然河流、泉源、湖泊均被人为改造后向运河提供水源，水文环境发生剧烈的变化。

　　古汶水源出山东莱芜县北，西流经东平县南，至梁山东南入济水。元代筑堽城坝、明初筑戴村坝，汶水被改道至济宁、南旺两处分别济运。汶水由济水支流变为运河支流，运河沿岸水患频发，“横溃四溢，势所必然，是不以海为壑，而以滨河之民田为壑也”。

　　泗水原本经泗水（县）、曲阜、兖州折南至济宁，南经昭阳湖西，至江苏徐州循淤黄河流至淮安入淮河。会通河贯通后，泗水自泗水（县），经曲阜、滋阳入济宁境，至鲁桥济运。泗水上游在泗水、曲阜县境东西安流，河道平直，旁有丘陵为障，无泛溢之患。入兖州府境，水流方向自东西改南北。运河如一个巨大屏障顶阻水势，泗水“曲屈不得伸，怒而湍激”，遇夏秋汛期，水势盛涨，泛溢为患。

　　汶、泗二水的支流也被人为改造后直接济运或入水柜蓄水济运。元代，筑堽城坝逼汶水入洸河至济宁济运，洸河遂成为汶水支流。汶水发源莱芜原山，含沙量大，夏汛时，汶水“洪涛汹涌，泥沙溷奔，径入于洸”，导致洸河淤积严重。为发挥济运效果，洸河却被刻意放弃挑挖，后患无穷。

　　明永乐年间，宋礼重开会通河，将沿运湖泊辟为水柜蓄水济运。入清，山东沿运湖泊的分布及功用已成型。这些湖泊存蓄了大量水源，却多位于并不缺水的会通河南段，加剧了该地区的严峻水患。为确保水柜蓄水充裕，清廷采取了各种措施，却未将百姓民生考虑在内。蜀山湖蓄水初定在一丈以内，后增至一丈一尺。微山湖是汶、泗诸河归宿，蓄水济运的地位极为重要。乾隆七年，清廷议定微山湖收水以一丈为准。乾隆五十二年，该湖收水尺寸增至一丈二尺。嘉庆二十一年，收水尺寸增至一丈四尺。

　　伊家河是微山湖南部的一条济运及泄水引河。此河上起微山湖，下至江南邳州黄林庄入运河。此河的挑挖契机是疏泄孙家集黄河漫水。乾隆二十二年，挑挖此河。乾隆二十八年，山东巡抚崔应阶疏浚伊家河，增建滚水坝数十丈。此次疏浚，成效显著。河道疏浚前，湖水淹浸济宁、鱼台地亩3000余顷，疏浚伊家河后，被淹地亩“已涸出十之七八”。其中鱼台县水沉地1304顷余地亩全部涸出。

　　会通河西岸各支、干河流为微山湖区的上游，无固定水源。夏汛坡水骤发，两岸农田淤泥随之入河，导致各河河道停淤严重，必需周期性疏挑。然而，这些与百姓民生密切相关的河道却并未纳入官方疏挑的范畴。在百姓生计艰难的情况下，地方州县很难做到常规性地疏挑，导致各州县面临严重水涝。

　　元代开通济州河、会通河，将泗、汶等河引入运河，设各种闸坝调蓄水量，改变了区域水环境。入明，工部尚书宋礼重开会通河，筑戴村坝，逼汶水至南旺入运河，“一线渠河岂能容受汶河异涨之水？”运河沿岸水患更频，“横溃四溢，势所必然，是不以海为壑，而以滨河之民田为壑也”。

　　入清，会通河南段各州县水患问题愈加突出。济宁州地势洼下，河湖环绕，汶、泗、洸诸河西绕州城后直入运河，或入马场湖蓄水济运，“每夏秋霖雨，连作横汙弥漫望无涯际。”在1736—1911年的176年间有81年发生洪涝灾害，差不多每两年就会发生严重洪涝灾害。康熙三十二年，济宁知州吴柽指出，济宁地势最洼，水患严重，原因有二：一是州境泄水河道梗塞之处甚多，工费浩繁，未能尽为疏通；二是周边州县以邻为壑，无法通力疏通淤塞河道。对此，吴柽对泗河、牛头河的河道进行了大力疏浚。经吴柽疏浚州境河道后，济宁地区的周边河道仍未形成完善的疏通制度，水患依旧严重。

　　运河东岸的汶、泗、洸诸河河堤失修。泗河两岸民埝多不牢固，年年水患，附近村庄田庐淹没，年甚一年。运河西岸的支河众多，面临严峻的水涝问题。在1736—1911年的176年间，西岸的鱼台有72年发生洪涝灾害。

　　湖泊水柜蓄积的大水成为一个随时威胁周边百姓安危的梦魇。乾隆二十二年夏汛，微山湖涨漫无处宣泄，将鱼台在内的五州县村庄淹没多达1000处。嘉庆二十一年夏汛，鱼台刘家集、杨家楼等425个村庄被淹。道光二年夏汛，运道西岸各县被淹村庄数量：菏泽县895处，武城县206处，巨野县582处，郓城县1012处，金乡县1006处，嘉祥县63处，鱼台县802处。

　　这种类型的水利纠纷与保漕济运的国计密切相关。为确保漕运畅通，国家权力会强力干预地方水利事业，加剧了水利纠纷的复杂性。以牛头河的挑浚以及杨家坝工程的存废为例。

　　牛头河是济宁地区一条重要的泄水河。明代，漕渠水盛，牛头河水量充裕，牛头河可行漕船。后开南阳新河，牛头河与旧运河同时淤塞。牛头河淤塞后，巨野、郓城、嘉祥、定陶、金乡、城武等县坡水，“下流塞阻，汇为巨浸”。

　　入清，济宁道叶方恒建议疏浚牛头河，但未付诸实践。康熙年间，减泄运河涨水入牛头河的永通闸废弃失修，运河大水无法泄入牛头河，天井闸一带运道水势急湍，粮船难行江南电竞官网app下载。康雍乾时期，牛头河河道淤塞，运河决溢后水无归宿，地方官府并没有去疏浚容纳运河涨水的牛头河，而是采取不断加高运堤。

　　围绕河道疏浚问题，牛头河上下游各州县存在着复杂的利益纠葛，挑浚工作迟迟未能付诸行动。上游的汶上县希望挑挖引河泄南旺湖及宋家洼水入牛头河。此举引起下游济宁州的强烈反对。知州吴柽斥责汶上县：“未悉南北水势高下情形，不顾利害，屡屡条陈请开上源，岂非以邻为壑？”地方实权官员参与协调是化解上下游各州县矛盾的主要途径。乾隆二十九年，兖州知府觉罗普尔泰出面协调了济宁、汶上、嘉祥、鱼台诸州县间的矛盾，成为挑河成功的关键。挑浚宋家洼引河极大改善了上游汶上县泄水条件。然而，待负责官员卸任后，中下游各州县根本不想继续去疏浚这条无关自身利益的泄水河道，牛头河很快再次淤塞不通。

　　在保漕济运的国策影响下，淤塞已久的牛头河终于迎来大规模挑浚。牛头河所受各州县坡水是微山湖的重要水源。微山湖又是向泇河、邳宿运河供水的关键水柜。牛头河浚通后，上游各州县坡水可顺畅汇入微山湖蓄水，对于保障运河用水极为关键。在蓄水保漕的国策名义下，下游鱼台县利益被牺牲。嘉庆十二年九月，河东总河吴璥兴挑牛头河。吴璥挑浚牛头河的出发点是为了让牛头河将更多水源汇入微山湖蓄水济运。

　　再看杨家坝的存废问题。杨家坝工程与济宁一带的水患形势密切相关。正德年间，刘六、刘七起义爆发。为加强防御，地方官筑杨家坝引水绕城护卫城市，杨家口始有坝基。起义平定后，坝基被拆除。崇祯年间，地方动乱不断，“因城西北无险可守”，济宁卫指挥张世臣于杨家口筑坝，拦截洸、泗二水，全汇城市西北一带，汪洋一片，使敌人不得直抵城下。

　　修筑杨家坝极大地改变周边水文环境，加剧了济宁东乡的水患问题。府河、洸河原本合流南出天井闸入运。筑杨家坝后，府、洸二水改入马场湖济运。为缓解东乡水患，济宁人呼吁拆除杨家坝。清初，济宁士绅郑与侨、知州吴柽等人先后呼吁拆除此坝，“两水皆有益于漕，而民间淹没之患亦免”。

　　治河官却站在保漕济运的立场上反对拆除杨家坝。康熙年间，济宁道张伯行直言，一旦拆除杨家坝，则马场湖水干涸，影响蓄水济运的大局。尽管地方上要求拆除杨家坝的呼声不断，但为了蓄水保漕的国家大计，杨家坝被保留并经多次修缮。杨家坝的存在，江南电竞登录平台使洸、泗等水停积济宁城东，极易造成严重水患。杨家坝逼近城关，民居稠密，庐舍甚多，“每遇汛涨风雨，居民纷纷迁徙，彻夜号救之声，惨不忍闻”。然而，这个不利于地方民生的关键工程始终未被拆除。在保漕济运的国家大政面前，地方民生被统治者刻意忽视。

　　这种类型的水利纠纷与保漕济运关系并不密切，往往会被国家所忽视。上下游各州县立足自身利益互不相让，导致纠纷不断江南电竞官网app下载。以鱼台、金乡两县的水利纠纷为例。

　　鱼台地处低洼，为诸邑下游，为众水宣泄之处。与鱼台接壤的金乡，上承曹州、濮州、郓城等八州县之水，经鱼台县泄入湖泊。鱼台、金乡二县地势较周边州县低，却较江苏沛县又高，在河道疏浚问题上涉及与上下游州县纷繁复杂的利益纠葛。明万历二十三年，上游的曹县、嘉祥、巨野、金乡等九州县合辞上书，要求鱼台配合挑挖泄水新河以宣泄运河西岸潦水入微山湖区。对于这种诉求，鱼台持配合姿态。然而，下游的沛县却反对开河。于是，鱼台转而反对挑河，挑浚工程被迫停止。

　　康熙二十九年正月，鱼台知县马得祯召集士民挑浚县境河道。上游各县闻风响应，联合上诉河道总督王新命，要求疏浚一条入昭阳湖的泄水河道。工竣后，鱼台县面临一个尴尬问题：鱼台配合上游各县对境内河道作了疏浚，但下游的沛县却未疏浚河道，鱼台积水仍无法下泄。当年冬月，知县马得祯动员绅衿樊生珠等向总河王新命等地方要员上诉，要求沛县配合挑浚河道。总河王新命令兖州知府祖允图查议此事。康熙三十年正月，兖州知府祖允图、沛县县令等召集沛县百姓希望能支持疏浚工程。在国家权力的压力下，沛县生员阎文焕等人表态支持浚河，沛县的安家口河道挑浚最终得以施行。在国家权力支持下，鱼台县终于在这次涉及上下游各县挑河的较量中赢取胜利。

　　这条挑挖的新河解决了鱼台县的泄水问题。然而，这条新河却影响到周边各县的泄水，招来各种不满，以邻县金乡为最。金乡与鱼台的泄水纠葛，渊源已久。明嘉靖年间，金乡试图于县境南部挑河泄水，下游的鱼台却不配合。这导致金乡下泄之水为鱼台垠阻，县境常有淤水之患。

　　康熙三十年，开挑新河后，鱼台于县境张家庄前横筑大坝，截断了上游金乡县的下泄水流，导致金乡泄水问题愈益尖锐。金乡知县沈渊主张应拆除张家庄大坝以泄金乡余水。此议遭下游鱼台等方面反对。拆除张家庄坝的方案遭下游鱼台等县后，金乡知县沈渊只好寻找其他泄水方式。疏河泄水往往涉及上下游各州县间的复杂利益关系。江南电竞登录平台在没有强势外力介入下，作为利益一方的州县很难取得挑河的胜利。

　　运河东岸的水利纠纷同样突出。以济宁与邹县的纠纷为例。济宁东乡诸河中以泗河水势为最大。泗河上游河身宽数十丈，至下游横河集河身变窄，“出口之处，阔止三四丈，全赖董家口支河以分其流而杀其势”。泗河东岸地势较西岸为高，每有决溢，均淹及西岸土地。康熙三十六年，济宁知州吴柽高筑泗河西堤，设鸡嘴坝，浚姜家桥河段淤浅处。吴柽修筑泗河西堤后，有效防止了泗河涨水淹及西岸地势低的济宁地区。然而，修筑西堤后，泗河东岸的邹县受淹的风险大增，引起邹县人的抗议，提议修筑东堤。至乾隆年间，邹县筑泗河东堤，济宁人对此颇为不满。围绕修筑泗河东西堤问题，济宁、邹县始终未能说服对方，各自加固对本方有利的河堤，最终陷入以邻为壑的双输局面。

　　会通河犹如一座大坝横亘鲁西地区，极大改变了地域水文环境。汶、泗等支干诸河泄水困难，加之漕运运转中的人为失误，进一步加剧了会通河南段的水患问题。会通河南段的水利纠纷往往与保漕济运的国策紧密纠缠。为确保运道畅通，国家权力往往强力干预地方泄水事务，加剧了纠纷的复杂性。牛头河戏剧性地挑浚过程和济宁杨家坝的存废，均是这方面的明证。上下游各州县复杂的利益纠葛是疏河泄水难以开展的主要原因，而地方实权官员居中协调则是化解上下游各州县矛盾的主要途径。康熙二十九年，河道总督王新命出面成功解决了山东运河西岸诸县与江苏沛县持续百余年的水利纠纷。开河泄水往往涉及上下游各州县间的复杂利益关系。在没有强势外力介入下，作为利益一方的州县开展挑河泄水的难度极大。康熙年间，鱼台知县马得祯在寻求地方要员支持后成功开挖泄水河，较好解决了鱼台县的泄水问题，却使上游金乡县泄水愈益艰难，引发持续多年的冲突。概言之，会通河的开通扰乱了鲁西地区原本较为稳定的水文环境，加剧了本区域的水涝灾害。由于时刻照顾保漕济运的国策，加上各州县间的复杂利益纠葛，江南电竞登录平台地方排涝泄水等民生水利工程的开展面临着各种困境和阻力，进而加剧了本区域的环境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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